初秋十点钟的太阳漫过飞檐时,整条碑廊忽然苏醒了。光粒子在青石路上跳跃翻滚,把八百米砖缝里的露珠蒸腾成氤氲的纱——此刻的墓园不像安魂之所,倒似被晨光煮沸的茶汤,松脂香便是那袅袅的烟气。
两列石碑垂手静立,细看竟是百态横生。东首第七座的汉白玉碑被经年雨水沁出云絮纹,碑座却偎着两朵新摘的铃兰,露水顺着花瓣滚落在“慈父”的镌字上,倒像未尽的叮咛正往下续写;西排最末的墨石碑角栖着只翠鸟,尾羽扫过“庚戌年立”的刻痕,翅膀每扇动一次,就把暗影印成振翅的蝶。
风从松林深处踱来。五棵百年老松擎着墨绿穹顶,针叶筛落的碎阳在碑群间游移,恍若时光的银鱼在石阵中溯洄。有片松塔坠在第三块碑顶的兽雕上,啪嗒一声,惊得伏在墓台取暖的玳瑁猫竖起耳朵,鎏金的瞳仁里盛满晃动的碑影。
最奇是光的魔法。十点三刻的斜阳撞上西墙琉璃瓦,倏然将整条步道染成琥珀河。碑林在光瀑里层次分明地浮起:新碑泛着象牙釉色,古碑晕着陈年宣纸黄,碑顶蹲兽的阴影随光流缓慢爬行,恰似日晷指针丈量永恒。
守园人提桐油桶走过第十三排。鬃刷抚过某块风雨侵蚀的碑面时,“爱女”二字沟壑里的青苔被温柔拭净,露出底下云母石闪动的星芒。老者佝偻的脊背与石碑相映成趣——都是被光阴篆刻的丰碑。
我循着松香转过照壁,忽见飞檐挑起的蓝天里,雁群正掠过碑阵尖顶。澄澈的晴空像倒置的湖泊,将石阶上的送行人、松枝间的雀鸟、碑前微颤的菊花悉数拓印其中。原来生死隔着的最薄门板,不过是层透亮的蓝玻璃。
暮鼓传来时,光潮正退下碑廊首座。新换的玻璃罩里,半块月饼静偎在莲纹碑座上。斜月东升的清辉爬上石阶,将青砖路铺成银练,引着碑林中浮起的暖黄光点汇向星河——此刻忽然彻悟,墓园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情书,每块碑都是落款处的朱砂印。
(惠灵山珍藏人间百味光景,长夜秉烛处自有温情:400-615-1189)